二元一次方程

《占领》第十四章

1/

   大宇宙中,恒星只是会发光的一屑,依赖恒星转动的行星更是不怎么起眼的一小撮。

  而我们呢?是什么?

  是独一无二的族群?是意外下的必然?

  不知道,我们无法知道局限的边境会不会影响自我的认知,在无力与盲目的自信里永永远远不会捋清关于我们自己的定义。聪明的,愚笨的,希望在掌握宇宙的规律里掌握自己的命运。浅显的积极,冗长的悲歌,句号还是逗号,在星河上洒落痕迹。世世代代生活在地球,而永远无法认识地球;热爱恒星,却永远不明白“太阳”的意义;从生到死一直作为自己,从生到死也无法认清自我。人很难想明白自己,因为想不明白,所以寄希望于神明,在天地间又目空一切,认为自己天赋异禀。搞砸了是天命,成功了是传奇。卑鄙,在利己的前提下,假意追求共赢。拥有文明而区别于动物,却拥有文明而宣扬作为野兽。要有狼性?撕碎又吞咽敌军?

2/

  太阳在降落,它从悬挂高处到亲密接触的地平面。在夜晚来临前,它照耀每一处,照耀尸体与血躯,催生腐殖质,同化与异化一起进行。

  “真漂亮啊…… ” 此刻前厅陆续散了工作,有没着急回去的,站在宽广的落地窗前这么感叹道。

  乌鲁塔也有这样的光照,如果想要,还能变幻落日余晖投射的角度。每个洞区都有那么一颗“星星”,是在地底,乌鲁塔创造的替代品。可“星星”没有这样的光辉,地底也没有万里碧云和灏蓝的海。所以惊觉地球的美丽,它脆弱,为何却那么美丽?

   在余晖落下前,埃里克处理完最后的文件。他房间的书桌正好靠窗,只要微微抬头,就能把窗外的风景收入眼底。他靠在软垫的椅子上,拿起一杯咖啡,这是他最近几天迷上的饮料,比“卡伊”(一种精神振奋的药物)来得温和,却也十分提神。用来对付枯燥的文件,咖啡是很好的药剂。这时,他又不得不赞叹人类从食物中发掘价值的能力。

  因为光照的角度,埃里克的五官看上去越发深邃。他的脸部轮廓与地球的欧洲人有些相像,他的头发是暗红色的,接近于铁锈。皮肤很白,也许是因为乌鲁塔没有恒星,那种白一看就是没接受过紫外线的摧残。因为白,他的头发就很亮眼,加上他好看的立体的五官,让人一下就能记住。如果他安安静静地站立在哥特式宫殿的一角,加上军装,他静态的样子会和静寂的气氛很配。

  但是埃里克很外向,他一说话,尤其是插科打诨的本事,就让他外形冷酷的优势消失踪迹。外向这一点不能说这是他的天性,我认为外交官世家的家庭氛围对他早期人格的塑造有很大影响。他很好相处,因为嘲风的缘故,他开朗的性格越发惹人喜欢,特别是一些不知名的绅士。好比说政治这门学问,讨好一个冷面将军显然是讨好他的副手更为简洁有效。这些道理,乌鲁塔的绅士们都明白,他们趋之若鹜,各个熟稔地要同他探讨哲学问题。

  这“甜蜜”的烦恼埃里克抱怨过很多次,嘲风只是听着,偶尔笑笑。嘲风一笑,埃里克就哭了,毕竟从军校开始,这位先是学长然后是传奇,现在又是上司的这位漂亮先生但凡是见过他笑的人,要么残了,要么死了。埃里克便哭着挺起胸脯,他说:将军,我爱这甜蜜的烦恼。后来莱米,就是那个凶残的军医听说这段故事,并且开始造谣他喜欢男人,来找他叙旧或是结缘的人才少了一点。

   埃里克脸上总挂着笑,不管对方是谁,他总能非常敬业地回你一个笑。就算他拒绝,他也是笑着,你虽然无奈,可总是也无法说些什么。埃里克懂分寸,特别是在嘲风手下,他有底气说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军人。

  因为他经常笑着,此刻冷淡且厌恶的神情竟有些让人意外。他喝着咖啡,杯盏投下的阴影遮住他半个脸,但他眉头皱着,不知道是因为咖啡太苦还是因为什么,他眼睛里是厌恶。

  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情绪,渴望一样东西并且对它十分倾心。等待数年,你努力赚钱,拼命赚钱,终于有机会把它带回家。站立展柜前,你透过橱窗的反射看见镜子里的自己,穿着破破烂烂的堪堪蔽体的衣物,眼睛里流露出渴求与欢喜。然后,你突然被那样的自己吓到了,被那样的眼神吓到了,怎么会是这样的自己?站立在精美的橱窗前,看着来来往往得体的人群,他们目不斜视的样子是因为本就拥有这不值得一提的东西,这让你觉得羞愧,觉得十分难为情。卑微渴求的姿态让你在潜意识里唾弃自己,将自己与别人对比,贫瘠让你觉得你犯了大罪,你干呕着想把自己吐出卑贱的躯壳。你把玩着美丽的珍珠,你想把它丢弃又不舍得。那样矛盾的心理让你看不起你自己。你把玩的手指停下了,你挪开你的眼睛,因为刺眼,你的眼眸里蒙上冷意。是在光照下躲藏自己,是因为习惯了地底。

  连余晖也淡去,天就换上灰黑色。相比于太阳底下的万物,夜幕下的地球没有太多的人文色彩。这让埃里克觉得舒服了些,那无形的压迫似乎也随着色温的变化而变小。

  机甲传来通讯请求,埃里克看了眼,是他的父亲——李维斯·阿瑟·奥维尔。他扣上衣领的几个扣子,又将房间的灯打亮,按下“接听”键,他手腕上的小型机甲投射出影象。没等对面的人说话,埃里克先是一个标准的笑:“爸爸。”

  李维斯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只问了一句:“一个人?”

 “是。 ”

 “‘枭鹰’准备狙击‘老蛇’了。 ”他直入话题,又像街头暗语。其实只要是乌鲁塔的人,都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“枭鹰”是保守派反战党的代称,而“老蛇”是嘲风的那个疯子养父。

  埃里克错愕半刻:“议会那边……不是已经决定……”

 “对,扳倒了一个大头,可是……你别忘了背后的支持者……‘老蛇 ’很快也会有所动作,地球那边,他会想尽办法夺权。 ”

 “他连将军都不相信? ”说出这句话,埃里克立刻发现自己的愚蠢。

   李维斯嗤笑一声:“他相信过谁?”

  埃里克皱起眉,他眉头紧皱的样子和李维斯很像。因为了解自己的儿子,李维斯只淡淡提醒一句:“埃里克,不要轻易站队。”为官的数年让李维斯收起锋芒,他敛起自我的锋利,试图圆润地寻找一个安稳处落脚。这是他卑微的愿望,什么战不战的,他隔岸观火就是。可他年轻的儿子不同,他看见埃里克的热忱与朝气,他看见危险与玄铁立于头顶。他只隐晦地说着一句,这是提醒,也是警告。

  这背后牵连甚广,埃里克不敢细想,他点头,李维斯关掉了通话。埃里克沉默着,黄色的灯光投下他发丝的阴影,他觉得疲惫。潮汐一下一下冲击着海岸,白色的泡沫在撞击里飞扬。埃里克想着“方舟”,想着宣言,想着战火,想着尸骨,他在黑暗的丛林剪影里想着乌鲁塔,头一回,胃里翻腾着,他捂住口鼻。

  他听见隐隐传来了歌声,还有教堂的钟鸣。在欧洲大陆上,到处是基督徒,庄园也有小型教堂,奴仆们会偶尔在那里聚会。

  他听见他们唱:“恳求慈悲圣灵降下,赐我安慰,光照我灵,照我昏昧……”

 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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